「人類最古老而強烈的情緒,便是恐懼;而最古老最強烈的恐懼,便是對未知的恐懼。」
H.P. Lovecraft
說起 H.P. Lovecraft 這位恐怖大師的著作,我真的沒有看過幾篇,大多接觸的都是在克蘇魯神話世界觀中的再創作作品,如解謎遊戲《The Last Door》、桌上遊戲《Call of Cthulhu》系列,或是歐美漫畫《Providence》。除了同一世界觀外,這些作品都採用一致的敘事手法,總是有一名或數名調查員,他們發現了周遭的神祕異象而前去調查,在調查的過程中他們漸進式的遇到了更多、更難以解釋的狀況。而這些異象也慢慢的侵蝕調查員的心智,使他們變得疑神疑鬼,而故事的最後,也許是調查員被神秘力量殺死了,也許是他成功逃出那個地方,但一輩子活在那件事的陰影之下(進精神病院度過餘生),又或是他也變成了神秘異象的一員。
神祇
克蘇魯神話中有一個強烈的特色,即是神話中擁有巨大力量的神祇(專指舊日支配者)大多是無善惡意識的,「人類僅不過是宇宙中隨手可滅的一絲塵埃。」這句話能夠解釋神祇對人類的觀點,他們大多對人類不感興趣,或是對人類帶有一點「好奇心」。在故事中,懷抱強烈惡意的通常是人,也許是為了追求某種遠古而強大的力量,而召喚出了自己未知也無法掌控的強大存在。又或是為了喚醒自己崇拜的偉大主人(神祇)而犯下令人髮指的犯行。
人類最古老而強烈的情緒,便是恐懼;而最古老最強烈的恐懼,便是對未知的恐懼。
這句話解釋了為何南極、深海是神秘異象發生的熱門地點,即使是擁有探索外太空科技的人類,對於地球上的角落仍舊有許多未知之處。而這些未知之處是最容易孕育出恐懼的所在。
(以下含滅絕全片劇情,請斟酌觀看)
回到滅絕
在《滅絕》中,我們也可以看見這樣的敘事方式,整部電影就是以Lena口述來倒述,過程中遇到的神秘異象(突變物種)越接近燈塔就越偏離常識,連進入微光中的四人也漸漸失去了原有的樣子。
從「未知的恐懼」為起點,一行人在進入微光後,就失去了時間、方向、通訊三個人類仰賴為生的資訊來源,只能從類似食物存量的資訊碎片中慢慢進入狀況,隨著探險的進程他們遇到了愈多以自身知識難以解釋的事物,他們四人都是一生奉獻給知識的科學家,生物學、醫學、物理學、地質學,人類歷史上累積的知識精華卻在此處被輕易地推翻。在知識與常識皆派不上用場的地方,心智很容易被湧上的無助感給沖垮。
以知的力量擊退未知
步槍能夠擊退來犯的野獸,但無法解釋微光裡的種種異象,主角一行人最大的武器是健壯的心智和畢生累積的知識,這兩者使他們能夠釐清所見的奇像現象,進而得出結論 - 微光不只能夠折射電波訊號,甚至連DNA都能被折射。這和Call of Cthulhu系列桌上遊戲如《全球驚慄》、《魔鎮驚魂》一樣,遊戲中雖然有強大的殺傷力武器,但獲勝的條件仍然繫在「線索」,也就是調查異象後得到的結果身上。如此一來,主角需對抗之物的形狀逐漸明朗,上一組進入微光的隊伍缺少了這樣的力量,最後他們無法維持穩定的心智而導致崩潰。
自我毀滅而獲新生
自我毀滅是貫穿全片的題旨,從一行人越過鱷魚池時,Cass首先提到了他們過往的傷痕,有毒癮、喪女、自殺或孤獨,因此這次的任務可以說是一次自我毀滅之旅,他們各自從旅程中渴望獲得新生。在社會制度遇到危機時,常會有自主的「創造性破壞」,是為了延續制度的壽命,這樣的創造是無關有益或有害的。而在電影中,我們也時常看到生命不曾消逝,而是以不同的形式延續著的畫面。被Kane開腸剖肚的士兵成為了一片花園,Cass最後也以聲音的形式存在著。
從最後Lena回應Wang所說的:「它(微光)並不是在破壞,而是在創造新東西。」可以更加確信這一點,故事的結尾Ventress成為了無數分裂的存在,Lena也因為微光的折射,無論生理或心理上都變成了截然不同的人。這也使微光更符合克蘇魯神話中「無意識」神祇的樣子,Ventress說她與微光有「交談」,她不知道微光要什麼,又或是它有想要什麼,表示微光並不是有意識的摧毀、創造。而是如本能般的,如同細胞分裂一樣自然。
他者與鏡像
在電影中我們看到被微光複製的人有兩個:Kane和Lena,在Kane被複製之後,他在自攝影片中對自己的存在提出了質疑:「大家叫我Kane,現在我無法確定,如果我不是Kane,那我是什麼?」面對DNA被微光複製,身體、記憶、基因序列完全一樣的另一個「自己」,那自己還能稱為自己嗎?我們透過觀察「他者」與「自己」的不同,來建構一個屬於自己的存在,倘若存在著一個他者,卻完全無法分辨他與自己有何不同,於是從有意識以來建構的自己就遭到了質疑。這也是Kane的心智崩潰的原因。
沙特說︰「存在先於本質」,意指他認為人類沒有任何先天固有的本質,人類可以隨時超越上一個時刻的自己,我認為若將這個想法套用在電影中,在微光複製後的那個「我」,在當下我們是相同的存在,但一旦過了剎那,我們便成了兩個不同的存在,如同兩個角度相差極小的射線,越經延伸越能表現出兩者的不同。Lena從他者最大化的模仿中看見了自己與被複製的自己不同,因此接受了與自己極像的他者存在。
總結
《滅絕》是一部科幻恐怖與自我救贖相輔而成的優秀作品,以科幻恐怖電影來說,他抹去了該類作品中常有的「人類的被害妄想症」,認為所有外來者都是來破壞、懲罰、統治人類。一方面也像因為人類的優越感,認為自己強大到可能會被消滅,但對於其他存在來說,說不定人類也只是無法引起興趣的渺小存在。對於Lovecraft粉絲的我來說,這部電影對於恐怖的層次感抓的令人非常過癮,尤其是最後半小時「燈塔」篇的氣氛,與那讓人窒息的配樂加持之下,實在是上乘之作!